那小妾蜷缩在床角的阴影里,拿衾被遮着光溜溜的身子,但露在外的肩膀头,白粉粉的像是悬在枝头的桃儿,让人口舌生津。小妇人一双眼汪着水咬着唇,在衾被下微微打着颤儿。
女人叫青葙,是赵家庄子附近的庄稼人,也是可怜,才值十六,开的花儿一般的人儿,嫁了这么个老树皮。
出生的时候,因是个女娃,生下来就没有姓,只随便取了个青葙,青苗旁边的杂草,意思是这女娃无用,不该来到世上,本是要浸水缸,她爹想,不如贱养大,到了年纪卖个价钱,也是庄不错的买卖。
对青葙来说,别说吃饱饭了,只要不挨打就是好日子,就这么爹不亲娘不爱的长到十岁。
一日,夫妇俩过河,坐的船翻了,吃了水,连人都没捞着。
青葙就跟着她哥夏老大过,这儿子和老子一脉相承,都指望着卖人的那点儿钱,再说,少个人,还少口饭吃不是?
当哥的这样,外姓的嫂子又能好到哪里去,家里外里,起早贪黑,生怕青葙手空下来,冬天井水洗全家被单、衣裳,两只手冻得红肿生疮,天没亮起床给哥嫂做早饭、熬夜做绣活换钱……
她嫂子王氏还想让青葙下地做农活,被她汉子否了,倒不是做哥哥的多疼妹子,只因这青葙天生了一双小脚,走不快路,耽误农活,况且,男人有其他打算。
他这妹子,水灵灵的人儿,粉里透着白,白里透着粉,那腰身,那浑圆的胸脯子,哪个男人不爱?养好了,卖高价。
就连王氏瞥见青葙一双脚,禁不住酸两句:生这么双脚,就是个勾引人的货!
夏老大把他妹子装在一顶小轿抬进了赵宅角门,得了三两银子,喜得牙直龇儿。
青葙嫁进来的头一天,赵员外就死了,全宅视她不详,她也不敢四处走动,终日在偏院蜗居着,只偶有夜半时分,宅中上下人歇息了,她才出来走走。
从嫁进来到现在已是三月有余。
“桂香姐姐,可否帮我带点绣活来?”青葙把腕间的玉镯褪到长脸丫鬟手中。
桂香打量一眼,那镯子成色一般,上面还裂了一条细缝,撇了撇嘴角:“你要那个做什么?”
青葙抿嘴笑道:“成日里无事,打发打发时间。”
她再不做点活计换钱,怕在这府里挨不下去,像她这样,主子不是主子,奴才不是奴才,死了也就死了。
桂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,这女人天天焉菜剩汤地吃,又不施脂粉,怎的这面皮看着还白嫩嫩跟豆腐一样,怪不得老爷死在这女人身上,真是个祸害。
“等着吧!”桂香把镯子拢到袖中。
“那就劳烦姐姐了。”
桂香脾气刁钻,口舌不饶人,碰上青葙这么个绵软性子,小嘴一口一个姐姐的叫,让她心里舒坦。
“跟你提个醒儿,这几日你别到处乱走,咱们家大爷要回来了,别冲撞上了。”
“多谢姐姐提醒,我晓得了。”
青葙出嫁前,她嫂子王氏不知是不是心虚,难得跟她解释,说这赵老爷只有一子,名赵旻,字道卿。
当年不知什么原因,赵老爷休了原配,也就是赵大爷生母,没多久,赵大爷离开了赵宅,谁曾想,赵家大爷能耐,不靠他老子,在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,父子间多年不曾来往。
都道赵旻从赵家脱离后,单凭他自己在洛阳城打下丰厚家业,万贯家财。
此人心思深沉莫测,手段狠戾,黑道白道通吃,虽从商却能让官老爷惧让三分,心狠,下手更狠,妥妥一个活阎王!任何事到他这里,没道理可言,全凭他心情。
当年他能一气之下脱离赵家,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,逆风翻盘,可见其心性,如厮悍然!
赵家父子不睦,赵家大爷回来的第一件事,就是清理她们这些旧人!可她不想回夏家再受磋磨,想要留下来。
过了两日,桂香送了针线布料来,脸上挂着笑,嘴上抹了红艳艳的口脂,容貌鲜艳了两分。
外间这两日也热闹,没有了先前的死气,不过这都不关青葙的事,她担心的是如何不被那位主子爷清算。
掌灯时分,青葙用冰凉的井水擦了身子,上了榻,拿出针线做起绣活,后街巷子敲了三更响,青葙饧着眼,拨了拨灯芯,趿上鞋到桌边,拿起壶给自己倒一小碗隔夜茶,抿了两口。
女人揉了揉僵硬的肩膀,推开门走出院子,这间偏院连着宅子的后院,无人上夜,每到夜深人静后,她会到小花园里走走。
园中有个清水洼,是从附近山上引来的水源,先经过后园,再流至宅里各处,青葙坐到石头上,脱去鞋袜,把一双白绵绵的小脚放到碧清碧清的水里,凉爽透着脚心,滋漫到全身。
皎洁的明月倒映在水洼里,女人用脚一撩,那才成形的月色便荡开了。
女人抿着嘴笑,水中的光华嵌进女人月牙一样的眼中,完全没发现背后不声不响站了一人。
“你是哪个院的?”
一道男声蓦地从身后响起,青葙慌张转头,只见假山影里走出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,男人华服玉冠,容貌英俊,威势压人,一双眼映射出清冷月华,眉尖微蹙,敛着眼皮,如堂上神佛向下审视人间蝼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