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雪整个青春期都在和老妈斗争,可如今迈过了三十岁这道坎,她绝望地承认自己和老妈越来越像了,不仅是长相体型,就连看到脏东西就暴躁的脾气也是如出一辙,
她扔下塑料叉子向阳台奔去,脚下嘎吱嘎吱的声音让她瞬间焦躁起来,窗户她检查过了,是关紧的,可窗框质量太拉跨,就吃了半碗面的工夫,阳台到客厅已经漏满一地黄沙。
“操!”
白雪低声啐骂一句,第一次后悔花三十万收回这套陪伴她十八年的房子。
上一任业主早就把这里挂牌出租了,老妈最宝贝的红木沙发被换成劣质的散发着异味的合成木沙发,宽敞的实木双人床变成两张轻薄的单人床,随便用手摇一摇都像快散架了似的吱呀吱呀呻唤个不停……
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远离能唤起回忆的所有人和事,可她像中了邪似的,辞职离婚一气呵成,连衣服都没带一件,揣着身份证手机和一张银行卡就回了兰州。
她想找什么?她自己也不太清楚,她是在二十九岁的某一天突然想起那个人的,一个在十二年前和她只有一面之缘的男孩,
他比她大一岁,今年三十一岁了,三十一岁的男人不可能没结婚,如果他还在兰州,这个点他应该冒着沙尘暴一路冲回家,拍拍身上的土,不顾爱人的嫌弃贱兮兮地笑着拥抱她,如果有孩子,他会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肩膀上转圈圈,孩子咯咯地笑,爱人嗔怒着说别玩了快吃饭……
所以她回来做什么呢?
她去卫生间翻出落满灰尘的扫把簸箕,打开水龙头把干成石头的拖布泡软,一边清扫满地黄沙一边反复思考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。
从上个礼拜住进来开始,那些破家具就被她一件件扔掉,只剩一个茶几,一台老旧彩电,以及被水彩笔涂得一塌糊涂的墙壁,
她放下拖把直起腰来,漠然地盯着墙上乌七八糟的线条色块,心想自己的人生就和这墙差不多,再无复原的可能。
她找不到他的,何止找不到他,她连自己都找不到了。
茶几上的手机响了,和缓悠扬的铃声在寂静空旷的客厅里如炸雷般刺耳,惊得白雪一阵心悸。
会是谁?上海那边同事的微信早就删得干干净净,母亲和她断绝了关系,临行前她甚至把上海联通的 SIM 卡扔进了黄浦江,现在甘肃兰州的手机号是移动的……她站在原地犹豫,但还是在铃声第二次响起的时候走过去看了一眼,
是一个熟悉的手机号码,她记性越来越差,唯独这串数字可以倒背如流。
“喂。”
电话那头是漫长的沉默,她想也许是沙尘暴影响了手机信号,正准备往阳台挪两步,听筒里就传出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:
“侬到了伐?”
“嗯。”
“房子呢?也买好了喽?乡下房子十几年没人登(住),侬登(住)得惯?”
“嗯。”
相恋七年结婚五年,徐昭林一直照顾白雪的语言习惯说普通话,如今离了婚谁也没必要照顾谁,白雪觉得他像解开了紧箍咒,说话都利索了不少。
“人寻到了喽?”
这次换白雪沉默了,她从来没有在徐昭林面前提到过那个男人,就连她的小说里,那个男人也只是以配角或路人的身份出现一两次,
这就是徐昭林让她畏惧的地方,他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利刃,三两下就戳破花里胡哨的谎言,直指她的内心。
徐昭林没有得到白雪的回答,他似乎也没想得到回答,沉默了一两秒便继续说道:
“囡囡想帮侬讲两句闲话(女儿想跟你说几句话)。”
白雪想拒绝,可还没张嘴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响亮的童声:
“妈妈!”
她的手心迅速被冷汗浸透,心脏咚咚直跳,女儿丝毫没遗传她沉闷压抑的性子,反倒像个女童子军,风风火火说一不二,走到哪儿都是声音比人先到,脾气也很急,大大咧咧的没什么耐心,像她的父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