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命人将他亲手射下的大雁送到了江照影面前。
执雁为聘,众人惊呼出声。
这便是太子的心意所向。
他的眸光只落在我身上片刻,便漠然移开。
只这一眼,我便知他也回来了。
因为这目光,一如前世那样冷漠。
「愿以鸿雁为聘,求娶江氏贵女。」
太子满目柔情,眸光中尽是遗憾得以弥补的圆满与快意。
江照影眼眶微红,似是意料之外,满目愕然。
可是众人目光落在我的身上,神色揶揄,看尽笑话。
「不可。」
皇后略带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太子将要说出口的话。
「太子,越铮翁主才是陛下和本宫为你选定的太子妃。」
太子反驳道:「她性格执拗,固执己见,与儿臣多有不合,若今日遂了母后的意,恐儿臣来日郁郁寡欢,终身抱憾。儿臣宁愿终身不立太子妃,也绝不愿意选她。」
这样的诛心之语,并没有击垮我。
我不觉得心痛,听多了,便也只剩下麻木。
我反唇相讥:「多谢陛下与娘娘抬爱,臣女亦不喜太子。殿下优柔寡断、是非不明、刚愎自用,唯余皮囊一副,实在让人生不出兴趣。」
我一语落下,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。
从来,还没有人这么说太子。
我父是越王,乃一方王侯。
高祖当日夺得江山,大胤王朝立朝后,便分封天下七国,各领一方,其中有三位异姓王侯,我越氏一族便是其一。越家先辈追随高祖征伐天下,功勋卓著,越国的翁主尊贵程度并不输于朝中的公主。
这场婚事,不仅看他的心意,还要看我的心意。
前世生命尽头,我与谢琢总是无端争吵,相看成仇,重回少年时,实不必浪费大好年华在这些事上,我漫不经心道:「你既重拾旧爱,夙愿得偿,我自当恭贺。」
他的神色有一瞬愕然,已知道我与他同时归来。
重回年少,没想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斩断我们之间的羁绊。
或许在外人眼里我该愤懑不甘,亦或是心如刀绞。
可是,我都没有。
待众人散尽,江照影小心翼翼地走到我的身旁,慢声道:「翁主,我的确仰慕太子已久,可他从前与我疏离生分,并无情意,我实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变心意。」
她的语气中是按耐不住的欢呼雀跃,喜色溢于言表。
前世这个时候,江照影的心意满京皆知,可是那时候的太子谢琢并不喜欢她,对她的心意置若罔闻。
他少年意气,却总与我较劲。秋猎时,将他亲手射下的大雁送到我面前,那时的他,发丝轻扬,挑眉得意道:「这是我的聘礼,送给我未来的太子妃。」
迎着众人艳羡的目光,我含笑应下。
没过多久,赐婚圣旨便降下。
彼时,我与他笑得眉眼弯弯,总觉得年少相许抵得过岁月漫长。
他登基后,我们也曾做过同心同德的少年帝后,荣辱一体,若故事停留在那时,也算得上传扬后世的恩爱佳话。
却不想,一朝山河破碎,风雨飘零,群雄四起,我得陪他守着这破碎的家国,与他一起镇压叛臣,再创清平盛世。
一场江山博弈,数载战乱横生,我与他险胜。
待江山大定,我与他却不复少时心境。
他一遍遍地问我:「年少时那个坦率纯粹的越铮去了哪里?」
我也想追问。
可是为了固国护家,我没得选。我权衡利弊,我费心筹算,甚至,我的手上沾染了鲜血。
风雨飘摇时,他说:「有你在,我便安心。」
江山安定时,他却说:「如今的你,心思深不可测,让朕夜半胆寒。」
那时起,我便觉得不值。
他的心性不够坚韧,做不了那雄才伟略的君主,他的能力,堪堪守成。天下大乱,生灵涂炭时,他只有慌乱与无措。
我只能被迫撑起一切。
可是我的杀伐决断、权衡博弈,只换来他后来的忌惮与猜疑,从一开始的试探,到后来信任破碎,我与他的情分也走到了尽头。
江照影多年痴心,不曾更改,她的柔情打动了他。她的温柔小意温暖了他在战乱中那颗仓皇不安的心。
我们的孩儿问他:「父皇,你的挚爱不是母后吗?为什么要这样伤她的心?」
可那时的他,沉默良久,只说了一句:「曾经,朕最爱你母后,现在,朕只是多爱了一个人而已……」
我站在远处廊下,亲耳听着他这样回答。